苡粽 × Drama × Life

前陣子一時興起，跑去重看了一次2013年的日劇《半澤直樹》。或許是隨著看過的影片越來越多，重看時，感觸又和第一次時不同了。第一次看時，期待的是明爭暗鬥的攻防、半澤烙狠話與給上司的反擊；第二次看時，看到更多的卻是半澤的溫情，和他的狠心。

半澤直樹在2013年造成轟動，收視率更令人瞠目結舌，能掀起如此熱潮，想必是與其內容中描繪的許多職場現況頗為相關，這齣戲除了紅了「以牙還牙，加倍奉還」，我想更是紅了這句「下屬的功勞歸上司，上司的過錯歸下屬」這句職場甘苦談。這兩句台詞固然足以代表整齣戲最為精采之處。

不過這次看半澤直樹時，我反倒覺得其他細鎖處的台詞更饒富趣味，頗有在看甄嬛傳時那種鬥智話中有話，或氛圍不言而喻的刺激感。半澤裡許多台詞看起來甚麼都沒說，但事實上甚麼都說了。

其實，整部戲最讓我感動處不是男人間的情義相挺，也不是弱者們得到平反，而是看見身為妻子的苦和累。

劇集一至五集時，舞台設在大阪分行，這場在大阪的鬥爭演變為半澤一躍至銀行高層的起點。當時將五億融資案責任推托給半澤的大阪分行長，在醜事被半澤拆穿之際，分行長的老婆前來銀行拜訪。

在劇情設定中，分行長老婆是全然不知自己老公幹了甚麼事。但是，儘管真有可能是老婆對老公做的事毫不知情，但必定能感知到自己老公有甚麼不對勁。她帶著禮物，要在告別前夕向銀行職員們致謝，走進半澤與自己老公對峙的房間中，一觸激發的氣氛下，她或許感受到了些甚麼。她只對半澤說，請你做為下屬多多照顧分行長。看起來是稀鬆平常之語，半澤的眼神卻飄移了，就只是這一個瞬間，做為妻子，她立刻發現苗頭不對，抓著半澤的手，說著：「他雖然是這樣一個人，真的請你多多照顧。」

這句話甚麼都沒說，也甚麼都說了。是身為銀行分行長妻子對下屬的客套話也是請求，但更是拜託與懇求。只差眼淚沒有滴下來，腳沒跪下去罷了。看這場戲時，我真的感到很難過。平靜的一場對話中，內裡卻彷若隨處皆在爆炸，其實她要說的就是這麼一句：拜託你半澤，求你饒了我老公吧！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甚麼，但是請你、拜託你，放過他吧！

這場戲也不過短短幾秒，可是深深打中我，我替分行長夫人感到難過，也被她身為妻子欲救夫的真心所動容。

很顯然的，半澤聽到了，他放過了分行長。但他很聰明，實際上，他沒有放過任何人，也沒有對任何人造成傷害。他利用這次的機會，晉升銀行總部高層，既圖了自己的私慾，也做了人情，更未損害他的正義感。

不曉得大家是否還記得半澤在入行面試時說過，他進銀行是為了報恩。我認為半澤直樹整齣戲有趣的點就在於，這是部很喜歡說反話的日劇。除了半澤老婆，事實上銀行內無一人知道半澤對銀行矛盾的情感。幾十年前，銀行差點毀了半澤一家，卻也是銀行，救起了半澤家。

因此，半澤以報恩之語，行報仇之實；似報仇之姿，行改造之實。

沒錯，半澤進這間銀行是因為爸爸的枉死，即便他因此恨大和田入骨，但他從未真復仇，縱然最後他與大和田對立，也多因他凜冽的正義感使然，並非全然只為報仇。但不可諱言，是仇恨支持他成長，是仇恨讓他變成了這麼一個有能力、負責且能洞悉事態的一個人。

前頭我說過，這次重看見到了半澤的狠心，但也更看見他超乎尋常的溫情、極度現實的腦袋。

半澤直樹的溫情極度理想主義，不計較朋友的背叛、寬容應該遭受刑事處置的上司、為毫不起眼的小企業奔走、無條件支持菜鳥社長，感情充沛、熱血沸騰到幾乎不像是現實生活中的人。我曾疑惑，在時間這麼緊湊的劇集中，為何總多次播放半澤爸對半澤說的那句：要珍惜人與人的相處，不要做機器的事。而且還是同個畫面重複使用。後來，我才懂編導的用心，若不是這席話，半澤不但會變得冷酷無情，半澤直樹也真要成為一部純復仇劇了，何來改變銀行，何來的理想與溫情。

但同時，半澤又被描繪的極度現實，在各種權衡考量間找尋上位的契機，清楚待人處事的界線，對所有事都看在眼底卻時常沉默。

半澤很巧妙地做到一點，算盡心機，但不失人心。反觀他的對手大和田，算盡心機，卻盡失人心。或許兩者為達目的在手段上相去不遠，但動機與想法卻天差地別。半澤秉持真心處處為他人著想，從未對無辜之人開刀，更不會在危機時輕易捨棄他人。我想這也是半澤這角色大紅大紫的原因，譴責揭露社會現況、人性善惡，卻不忘提醒真心與希望始終存在。

劇中的大和田與半澤固然聰明，卻沒有這位來的老謀深算。登登登~就是他，中野行長。不要看他在戲裡台詞僅僅幾句，畫面也沒幾個。卻是核心人物。但成為核心人物並非他的頭銜與地位，是他這個角色每句台詞隱含的智慧與字字珠璣。

反黑為白的就是行長。這是半澤成功拉下大和田後，同期好友渡真利對大和田處置結果所下的評論。

可以做到行長絕不是省油的燈，他才是大魔王啊。不知道有沒有第二季（遙望~），有第二季的話，才知行長肚裡賣的究竟是甚麼藥。

劇中多處可見識中野行長深諳帝王之術的心機，比如在對上金融廳的戰役中，面對被半澤擺一道的娘娘腔長官黑崎，他一句話就同時做了人情，也化解了銀行危機，將眾人從地下B2驅走。

（你看平時跩個二五八萬的黑崎，聽到行長的話乖的跟小貓似的）

又比如說在半澤與大和田的戰局陷入膠著中，中野行長巧妙提點出大和田的弱點。看到這邊，觀眾才知道，身為一個聰明的皇帝，是不可能沒察覺欲篡位者之野心。大和田在搞甚麼，他都知道啊，可不是個只會坐著說說話的行長。我想沒有半澤，他遲早會處理掉大和田，只是時間早晚而已。有了半澤，他只是借刀殺人。

在大和田被拉下馬後，中野行長收買了大和田，也更加鞏固自己的位置。甚至，大和田也不會再覬覦行長這個位置。

看到劇中對中野行長這個角色的描繪，我不禁想起在去年播映的韓劇《錐子》，在劇中，男主角李秀仁也與半澤一樣滿腔正義感與熱血，於陸軍官校就讀時，他公然呼籲同學們不要聽從長官指示，而違反軍人選舉中立，這樣的行為雖受同學愛戴，卻也受到軍中高層打壓，他隨時都有被官校剔除的危險。（《錐子》的時空背景下，軍人是十分受人尊敬的職業且薪水穩固，因此進入陸軍官校，是許多人夢寐以求。）

這時，李秀仁的隊長告訴他，他敬佩李秀仁的行為，但他同時也為保李秀仁而與軍中妥協，兩面都不得罪，也兩面都討好了。這時，李秀仁看著隊長離去的背影，獨白令人印象深刻：

他是我當時所見到的人當中，最像大人的大人，不過現在回想起來，他可能是最狡猾的體制的守護者，只通過幾句話就扶起了我那受傷的自尊心，撫慰了我對學校的憤怒，還讓我接受了不當的處罰，但學校也沒有改變，也沒有失去甚麼。

用這些話來形容中野行長似乎再合適不過。半澤在這段期間的扭轉乾坤，看起來浩大、引人關注，但實質上沒有撼動任何事物。行長看來是個會揚善懲惡的老好人，但實質上從未重組權力結構。銀行，甚麼也沒有改變。

肩負日本經濟重責，銀行惡習如是積累，輕易解除對小公司的貸款，只在乎大數目的融資款項，且視「弱者、輸家就是活該」價值觀為理所當然，動輒將犯小錯的人貶至深不見底的黑暗中。

輸不是罪，我們不是為了接受懲罰而生活，我們不是輸了，我們只是太平凡了，我們的國家、我們的政治共同體，不是為了懲罰平凡而存在。─錐子

人與人也不是要相互懲罰才共存於同一個社會。

長久以來，銀行的存活與財富，更是造就銀行內職員對是非閉眼不見、責難受害者讚揚加害者、為保自己拼命將別人向外擠的毛病。不但只有公司如是，連員工們也如此。

所有人都希望能坐上不會沉淪的船。─錐子

半澤直樹雖將故事限縮於銀行的宮闈裡，但如將故事拉至社會、其他企業、他國中，這些問題也可見。

強求合理性的一切組織，寄生於非合理性的人類。─錐子

中野行長便是看透人類反覆無常、輕易倒戈的脆弱慣性，才能輕易收服眼底下各種躁動不安之心，銀行職員果真是該看人不看錢XDD反黑為白，縱容亂事、派系鬥爭，操弄人性的正是行長。半澤要想改變銀行，只有拉下最位高權重的行長，自己坐上王位才有可能。半澤很清楚這點，但從第十集結局看來，改造之路還有得走。

P.S.半澤直樹中有許多從遠到近，慢慢逼近人物兩眼間的運鏡。《錐子》中不乏類似運鏡，當時看錐子時頗有看半澤直樹的既視感。這種運鏡也很能激發情緒，每次看都與主角們一同忿忿不平啊~~

或許因為我是女生吧，看半澤時，一直覺得當銀行職員老婆好辛苦啊~（當銀行職員最好這麼偉大啦XDD跩甚麼跩顆顆）看上戶彩飾演半澤的老婆，整個苦命，老公工作狂不回家，要事都得從其他婆媽口中聽來，連公公的事情，丈夫都不肯說，只好變成偵探，潛伏至老公老家打探。你說有沒有老婆當的那麼雖小XDD

後宮女人都命苦，做銀行職員老婆何嘗不苦？老公調職了，反而覺得開心咧，終於沒有藉口不做家務了吧XDD

所以半澤啊，乖乖去掃廁所吧！老婆的反擊可是億萬倍奉還喔XDD不要以為摸摸頭就可以打發XDD

P.SS. 韓劇《錐子》為2015年韓國有線台JTBC所播放韓劇，改編至韓國社會學漫畫家崔圭石漫畫《尖錐》，內容描寫在男主角李秀仁帶領下，一群員工欲反抗外商公司不正當解雇及不正當勞動行為，組成工會抗爭的故事。全劇十二集。

故事以韓國2002年法商家樂福不當解雇員工事件作為雛形，此事件在隔年，也就是2003年時，於韓國掀起5600名員工罷工。《錐子》故事起點便座落於2003年，而那個時代，在韓國，工會是個被汙名化、具負面意義的詞語，許多韓國人避工會唯恐不及。《錐子》便是在如此背景下展開鬥爭之故事，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觀賞這部韓劇，劇中不僅揭露社會現象，對人性之描寫更是細緻、露骨，十分發人省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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